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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看不見的,因為不曾存在。

1.
事情真的是太奇怪了。

今天是個溫暖和煦的早晨,我媽高分貝的尖叫聲把我從夢裡猛然拉了出來,她轟的一聲把門撞開,揮舞著也許是煎培根或是煎漢堡肉的鏟子,從我的房間亂的跟豬窩一樣,罵到一定是我冷氣吹太兇所以電費又超支。我像平常一樣在不絕於耳的數落聲之中,完成我所有早上應該要做的事,包括抓了一片吐司塞進嘴裡,然後頭也不回衝出家門,好把惱人的責罵聲關在門後。

我的出門時間非常規律,而我的鄰居更是數十來都跟我在同樣的時間出門,我甚至曾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但想了想誰會那麼無聊,習慣之後索性就把這事當作是一個巧合。他姓蕭,有一個感情不是很好的太太,有時候晚上去倒垃圾的時候還會聽到他們隱約的爭吵聲,而我對他的認識也就僅於此。說來也奇怪,雖然每天都碰到這個人,但是我們之間的對話卻是少的可憐,大部分時間都是他主動找我攀談,而我也只是有一搭沒一唱的敷衍幾句,最大的原因大概就是我討厭他身上那股奇怪的古龍水味道。

儘管我對他是總是愛理不理,這位大叔仍然非常熱情的和我打招呼。
「又碰到了。」蕭先生手提著公事包對我微微一笑。
「嗚嗚嚕。」嘴裡塞著吐司的我只能含混的吐出幾個不像字的字。
「要去上學了嗎?」他問我,雖然我覺得這個問題非常蠢,「最近學校還好吧?」

我有點不耐煩,因為蕭先生每次問我的都是一些很蠢的問題,而且每天都問我同樣的話,或是問一些那種根本不構成問題的問題,剛開始我還會基於禮貌回答他,但久而久之真的很厭煩,所以我跟往常一樣不搭理,我並沒有覺得不妥。蕭先生似乎覺得再怎麼樣我都不會理他,所以也就不講話了,整個氣氛尷尬到了極點,我只能一直對著鏡子假裝整理頭髮,而當電梯終於開門的那一剎那我如釋重負,連再見也沒說就連忙衝出電梯,隱隱約約似乎有聽到他小聲的說同學再見。



到了學校,還好我沒有遲到。我家離學校很近,從家裡到學校走路大概十五分鐘的路程,如果跑快一點不用十分鐘就會到了。我到了我的座位上,班上同學鬧哄哄的聚集在一旁吆喝著,我連頭都不用抬就知道他們一定又在欺負他了。

他叫劉志節,志氣的志、氣節的節,但很諷刺的是他的名字和個性完全相反,他很膽小又內向,總是一個人默默的坐在教室最角落,一下課不是一溜煙跑不見,就是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畫圖,如果你沒有多加留意,根本就很難會發現他的存在。就拿每次分組來說吧!等到大家全部都分完組之後,總是會有一組缺一個人,這時候才會想到他。對我們班來說,他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但是最近他不會被大家遺忘了,而是更慘--被欺負。我們班的老大,我們都叫他熊哥,人如其名,高大的身軀配上深邃的五官,加上火爆又總是以欺負別人為樂的個性,讓大家個個是畏懼三分。而他最近,似乎把欺負的對象轉到劉志節身上了。


今天又不知道是為了甚麼原因要煩他了,一群人圍在他的位置旁邊,一下子拍手叫好,一下子歡呼鼓譟,我看不到他的人,但我想這種被大家羞辱的感覺一定很難受。你問我為甚麼不去制止他們?只有笨蛋才會去衝過去把他推開,然後擋在他的前面大喊「喂你給我住手!」這樣的話吧?如果真有人這樣做,我也只能佩服他的勇氣,要嘛就是他想翹掉下一節課去保健室休息,總之我不可能白目到做這種事情。

他們鼓譟的聲音越來越大,我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反正聲音那麼大,我也沒有辦法寫昨天沒寫完的功課,我真的只是基於好奇心,所以走向他們,而此時,我看到熊哥用力地推了一下劉志節,他整個人失去重心,從位置上連人帶椅朝旁邊翻了過去,碰一聲夾雜著眾人看好戲的笑聲,還有劉志節無助的悶哼聲。一個同學把他的書包反過來往他身上倒,書本文具嘩啦啦散落一地,看到他狼狽的樣子笑彎了腰。

我沒有插手,也沒有說話,就只是默默的看著。

 

「劉志節!」熊哥隨便撿起一本課本,「甚麼嘛!你上課也沒有做筆記嘛!我還以為像你這種沒用的人至少還會寫字,我看你連寫字都不會阿?」

「我...」劉志節小聲的想回甚麼,但是應該只有蚊子聽的到他說甚麼吧!

「甚麼?」熊哥大喝一聲,嚇的劉志節馬上閉上嘴巴。

「咦?」熊哥從地上撿起一本黑色的簿子,「畫本耶!是畫本耶!你們來看看,劉志節居然在畫畫呢!」熊哥隨便翻開一頁,然後嘲謔式的給大家看,我瞄了一眼,我必須承認劉志節的確很有創作才華,幾筆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一朵花,雖然我不知道那是甚麼花,但是他畫的非常好,那朵花就像是活生生活在畫紙上一樣,我隱約聽到旁邊的同學發出稱讚的驚嘆。

「你畫這甚麼鬼?」似乎沒有達到他預期的效果,熊哥鄙視的語氣顯露無遺。

「白色罌粟花。」

「管他甚麼東西!」熊哥不屑地揮揮他手上的畫紙,「你怎麼可能會畫畫呢?阿...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偷別人的作品對不對?」

「我沒有!」劉志節抗議,這大概是我認識他以來聽到他最有種的話了。

「騙人!」熊哥吼回去,「哼哼...我覺得抄襲是一件最可恥的事情了。」他冷冷的笑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我們都不意外了。他慢慢的,我覺得是故意放慢的,把他的畫舉到空中,然後用兩手的拇指和食指夾住紙的兩側,然後「唰-------」的一聲,那張畫紙就在劉志節驚恐的眼神、所有同學的注視、還有熊哥嘴角那一抹得意的微笑當中,變成了兩片大小不一的紙片,熊哥一遍又一遍把這張紙撕成小片,然後把紙片朝他身上丟,無數紙片飄起降落。
沒有人說話,可能沒有人呼吸。
「你們在幹甚麼?還不回到位置上坐好?」老師不知道何時走了進來,大聲喝斥,眾人一窩蜂全跑回位置上,留下書本散落一地的劉志節,還有他被無情蹂躡踐踏的自尊心。



老師開始調查整件事情的始末。
「解釋清楚!你們居然敢在我不在的時候罷凌同學?」老師嚴厲的眼光環視班上,然後落在熊哥身上,「又是你?」
「老師,這次真的不是我。」熊哥一口否認,就像是這整件事和他完全沒有一點瓜葛似的,「他自己重心不穩跌倒了,老師你也知道他本來就莽莽撞撞的,我可沒有去欺負他或怎樣的,不信你可以問班上阿,看我有沒有欺負他。」

一片尷尬的沉默,我發現附近很多人都低下頭,不敢正視前方,怕會對到老師的目光,或者應該說怕對上熊哥的目光。很自然的,沒有人敢駁斥熊哥半威脅性的謊話,而對於熊哥來說,或許就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把事情喬裝成一場意外。
「我再問一次,有沒有人看到整件事情的經過?」老師又問了一次,依然沒有人回答,我也不例外。

劉志節坐在地上發愣了好久,然後像是突然回神意識到發生了甚麼事,自己站起來一本一本的把書從地上拾起,就在這片壓的人好難受的沉默和注視之中,演著一齣無聲的獨角戲。
我看了看附近的同學,其他人不是低頭不敢看前方,想要掩飾自己心虛的眼神不被發現,就是一臉興味盎然地看著他,似乎當作一個上課前的餘興節目,大部分的人都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甚至讓我感覺他們根本壓根兒就不知道剛剛發生了甚麼。霎時間我覺得他和我們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這樣強烈的感覺還真是奇怪,儘管如此,我依舊沒有開口作證。

「那個....那個....叫甚麼名字那個....」老師抓抓頭,一時之間想不出他叫甚麼名字,連忙翻開點名簿查了一下,「劉....劉志節?你要不要去保健室看一下?這節課你還是去休息一下好了。」
「喔。」劉志節短短的應了一聲,也沒有太多表情,自顧自地走出教室,把門帶上。

老師看著他離去之後,再望向班上然後準備開始上課。
「好吧!同學我們翻到課本45頁,那個....那個叫甚麼名字來著?算了......如果他回來再把筆記借他。」老師無奈的抓抓頭,一副很懊惱的樣子。

就像是剛剛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班上同學馬上就進入狀況,老師開始用他平板如念經般的嗓音,加速催化著我們腦中昏迷的因子,而過沒多久就看見一個又一個同學陸續陣亡,而少數抵抗著強大火力的同學,也是面有難色,碰的一聲,我知道我旁邊那個同學也壯烈犧牲了。一直到下課鐘聲響起,劉志節都沒有回到教室上課,而熊哥剛開始還會有事沒事的嘲諷他一兩句,到後來似乎也懶得理他了。



「一起回家吧!」放學後,正當我在收拾書包時,子豪走到我身旁。
「抱歉喔....我想去保健室問問劉志節有沒有怎麼樣,他後來都沒有回來耶!」我回答,其實我也不是真的關心他到底怎麼樣,只是覺得他一直都沒有回來事有蹊翹,說難聽一點就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罷了,或許還有一點愧疚感作祟吧!
「他?他有怎樣嗎?」子豪遲疑了一下,露出很疑惑的表情,「他下午都沒有回來上課?」
「你沒發現?」

「沒有....」他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能是我後來睡著了吧!」
「總之,我還是去看看好了。」
「看不出來你那麼有同學愛~」他拍拍我的肩,「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見。」
「明天見。」

我在前往保健室的路上忍不住想,究竟劉志節為甚麼沒有回來上課呢?是因為擔心回到教室被熊哥欺負,還是覺得沒有上課的心情,或者更糟,是沒有辦法來上課。想到這裡,我不禁開始有點擔心了,早上看到他被欺負時沒有幫他說話,萬一他真的出了事,我是不是也該負起一些責任?

想著想著,保健室就到了。我走進保健室找到了護士阿姨,但是卻沒有看到他。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今天早上是不是有一個同學來保健室?」我問。
「沒有印象耶!今天一整天都只有我一個人在這邊,沒有看到有同學來啊!」護士阿姨連頭也沒有抬起來,繼續寫著甚麼。
「怎麼可能?可是我們班有一個同學今天早上到保健室休息之後就沒有回教室上課了。」
「叫甚麼名字?」護士阿姨不耐煩的站起來,「我幫你看一下紀錄。」
「劉志節。志氣的志、氣節的節。」

護士阿姨翻了一下記錄,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就說沒看到了嘛....你們這些學生都聽不懂國語嗎?」
天曉得她今天是不是吃了炸藥,她揮揮手示意我快出去,自己則是一屁股坐回位置上繼續寫她的東西,沒再搭理我。

我雖然有點火氣,但是也懶得再多說甚麼了。看看手表,時間已經有點晚了,再不趕快回去又要被罵了。

 

回家的路上我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總感覺不太對勁,保健室護士小姐應該也不是在說謊,但是劉志節沒有回來也是事實,那他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呢?我的腦袋中突然冒出幾個有點毛骨悚然的想法,但我馬上安慰自己他可能回家了,叫自己不要想東想西,總之,明天去學校就會看到他了嘛!幹嘛大驚小怪的。

到了家門口的時候,我大大的深呼吸,回想起今天早上的爭執,我覺得其實是我的不對,而且都已經過了一天了,實在是沒有必要繼續把壞心情持續下去,於是我開門,然後很反常的大聲說「我回來了」,但原本預期會看到家人意外的表情卻落空了,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幾道菜,但是卻沒看到任何人。

「爸?媽?」我試探性地詢問,邊脫掉鞋子放進鞋櫃裡,「妹?有人在家嗎?」

「你回來啦?」我媽從廚房走了出來,雙手戴著厚厚的隔熱手套,提著一鍋散發著熱氣的湯鍋,圍著一條被菜汁沾染到的圍裙,瞄了我一眼,把湯放到餐桌上,「那麼晚才回來跑去哪鬼混?洗完手過來幫忙。」我媽甚至沒有看我就轉身回廚房了。

 

我心裡不太高興的嘀咕幾句,我今天難得跟妳說我回來了,表達善意不被領情就算了,還莫名其妙又被念了一下,天殺的這世界到底為甚麼老是要跟我做對?我回到房間把包包丟在床上,拿出我的日記本,開始對著日記本抒發一些自己的情緒,還有提一下今天發生的事情,當然也包括劉志節被欺負的事情,寫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感覺,就是希望他明天真的會出現在坐位上,我知道這想法很莫名其妙,但我就是覺得甚麼地方怪怪的。

今天一整天下來,我已經累垮了。隱隱約約記得我寫著寫著就睡著了,等我起來的時候發現已經過了半小時,照理來講吃飯時間應該到了,我打開房門,卻看到全家人都已經在吃晚餐,而且桌上並沒有擺我的碗筷,心裡一肚子火又再次升起。

「為甚麼沒有叫我吃飯?」我很努力的克制自己語氣中不要流露出不滿的情緒,但其實我心裡非常不高興。

「我應該去叫你吃飯嗎?」我媽連轉過頭來看我都沒有,「你有幫忙嗎?我在廚房忙一整天,還要請你這個大爺出來吃飯嗎?」

我爸和我妹尷尬的看了彼此一眼,整張餐桌的緊張氣氛持續升高,今天早上的事情氣都還沒全消呢!這個人為甚麼那麼莫名其妙阿?我哪裡惹到她?

一把火熊熊的在我心中燒起來,這個家庭真的是爛透了!沒有人懂我心裡的想法,只會一直否定我做的一切!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身體因為憤怒還有頂撞而微微的顫抖,就像一個瀕臨爆炸的壓力鍋,我用力地把椅子踢倒,碰一聲點燃了戰火的引信。

 

「幹甚麼!把椅子扶起來!」我媽看著我大吼。

「誰理你!」我吼回去,現在的我甚麼也顧不得了,「我就是廢!就是沒用!這樣你滿意嗎?」

「許文嘉!跟你媽道歉!你現在在幹甚麼!」我爸也加入了戰局,好阿現在大家都要教訓我嘛!

「我不要!」我後退一步,因為我爸、我媽、就連我妹,現在全部都站起來了,霎時間我覺得我根本是孤軍奮鬥,他們就是聯軍,我真是愚蠢,居然想要對抗這樣的一個龐大勢力?

「你們從來就沒有愛過我!」我憤怒、我怨懟、我忌妒,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傷害他們,讓他們知道我不是好惹的,「我一點都不想當你們的兒子!」

 

這一句話似乎是發揮效果了,因為霎時間所有的人像是被狠狠重擊了一拳,尤其是我媽,她張開口本來要回罵我甚麼,突然她像是失去聲音一樣,嘴巴微微張開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然後她凝望進我的眼睛,我突然感到一股愧疚感,我馬上直覺反應閃躲她的視線。

她自找的。我這樣告訴自己,我只是不習慣而已。

於是我重新對上她的眼睛,我不能表現出退讓的態度,但是我看到了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悲傷。為甚麼?我為甚麼感覺到一股不安的情緒?

「我知道了。」她微微抿著嘴,「你不想當我兒子。」

這句話重重的震撼了這個家,她慢慢放下手上的筷子,「我有點累了,我想休息了。」她走回房間,順手帶上了門。我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甚麼和說了甚麼,我想要叫她,但是我的自尊心讓我硬生生把話吞了回去。

對不起....媽媽。我心裡這樣想,但是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關上了房門。

 

 

2.

早上我肯定是被夢驚醒的,但我卻記不得做了甚麼夢。

我揉揉眼,看看手表,又要遲到了!我像是觸電一般跳了起來,真是的我為甚麼每天都可以睡過頭阿?一邊低聲咒罵,一邊趕緊套上衣服揹起書包,打開房門的前一秒我遲疑了一下。

今天又睡過頭,出去又要被罵了。我心裡想,不過也覺得奇怪,以前她都會衝進房間裡挖我起床,今天卻沒有。

「反正不管怎麼樣都會被罵。」我有點無奈的嘆了口氣,推開房門。

 

本來預期一陣劈哩啪啦的教訓,但是客廳卻意外的安靜,我有點緊張的探頭往廚房看,她正在廚房裡煎著甚麼,似乎沒有發現我出來了。

說也好笑,我是在自己家裡,但是卻要像偷窺一樣的鬼鬼祟祟,餐桌上有一個透明的夾鏈袋,裡面已經放了一份吐司夾蛋。我望向她,有點怯生生的開口,「早...早安。」我不知道,原來跟一個人問早可以那麼困難。

她轉頭看著我,微微露出驚訝的表情,看看身後的時鐘。

「恩...早。」

「那個...桌上那個是給我的?」我問,氣氛尷尬的真叫人難以忍受。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看看自己平底鍋內的東西,然後對我點點頭。

「謝謝。」我看了一下時鐘,再不出門就會遲到了,於是我一手把桌上的夾鏈袋拿起來有點粗魯的塞進書包,就在此時我妹從房間走出來,一手抓著頭髮一手拉著髮圈,而她也已經換好了制服。

「媽?早餐好了嗎?我今天要早一點去學校。」

「快...快好了啦!」她有點尷尬地說。

「咦?」我妹突然發現我的存在,「哥?你怎麼還在這裡?你不會遲到嗎?」

「我要走了啦!」我邊說邊穿鞋子,然後趕緊推開大門出去。

 

關上大門,我的心還是碰碰跳個不停。只是出門上學幹嘛搞的那麼緊張阿,我心想。

按了往下的按鈕,叮咚一聲電梯門開了,我卻愣了一下,他沒出現,那個總是和我一起出門的男子沒有出現。

真是見鬼了,我這幾年來幾乎天天都看到他,今天卻是他這三個月以來第一次沒在這時間出門,還記得上次他沒在這時間出門似乎是因為和她老婆大吵一架,聽說他晚上到外面喝得爛醉,結果那天不只沒去上班,還吐在社區的樓梯間。我心裡忍不住竊想,該不會他又被他老婆趕出去了吧?

他是個怪人,這還滿有可能的吧!我心裡冒出這樣一個想法的同時心裡暗自竊笑。

 

我有時候甚至覺得我根本不可能會遲到,因為我每天都以為自己會遲到,但每一次都安全上壘,很多次巧合後似乎就變成習慣了。

一踏進教室門,我第一個直覺反應就是望向劉志節的位置,尋找他的蹤影。老天保佑,他坐在位置上,我昨天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了。

放下書包,發出沉甸甸的一聲悶響,我微微笑著走向劉志節,然後輕輕拍拍他的肩膀,他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還大叫了一聲,然後連人帶椅翻過去,他轉過頭來看我,臉上一臉驚恐,好像看到甚麼駭人的東西一樣,眼神裡充滿了恐懼。

我也被他突如而來的激動反應給嚇的退了好幾步,還忍不住飆了一聲髒話。

「靠!」我驚魂未定的摸著胸口,再被嚇幾次我不知道要折多少壽,「你有病阿?」

「你...你才莫名其妙啦!」他很生氣的說,但老實說他一點都不兇,「你沒事...沒事...幹嘛拍..拍我啦!」

我看著他一會兒,然後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甚麼......」他很小聲的問,然後自己爬起來,撿起他掉落在旁邊的書包和散出來的書。

「這個景象常常看到耶!」我憋著笑說,「你常常在收書包。」

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把國文課本疊在數學課本上,然後塞進書包。

我突然覺得我好像有一點過份,明明就知道他很怕別人對他惡作劇,還從後面拍他,害他又像以前跌倒。想到這裡,我覺得我好像做了跟昨天熊哥一樣的事情,我連忙張望四周,害怕同學朝著我這裡看,我可不希望被人誤會成一個愛欺負別人的惡霸,其他同學一群一群聊的很熱烈,還有幾個同學趴在桌上打呼,好像沒有人看到剛剛發生的事,我鬆了一口氣。

「那個...」我有點尷尬,「你昨天下午怎麼不見了?你不是去保健室嗎?可是我後來去找你沒看到你阿!」

「你來找..找...我?」他臉上懷疑的表情非常明顯,「少...少騙我。」

「真的啦!我真的有去找你啊!」我很誠實,只是沒說是因為罪惡感,「你為甚麼每次都神出鬼沒的阿?」

「如果一個人被世界遺忘了,那他還有存在的價值嗎?」劉志節說。

「甚麼?」

「沒...沒事。」他輕輕的說道,「今天放...放學要不要一起...走...走?」

劉志節結結巴巴地問,我心裡想也沒事,就答應他了,他看著我,露出很燦爛的笑容。

「老師來了!」同學們一聲吆喝,我看到老師進來,連忙要回到位置上,卻被劉志節叫住。

「這個...這個...送給你。」劉志節遞給我一張紙,我接過來瞧了一下,是昨天的那張畫,上頭畫的就是白色罌粟花,「我昨天...畫...畫的。」

「喔...謝謝。」我對於他突如而來的示好舉動有點錯愕,不過這也是人家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意思拒絕,我趕緊道謝收下,心裡暗自祈禱不要被熊哥

看到我收下了他的畫,不然未來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下課鐘聲響了,班上一陣騷動,正當我在收書包時,子豪跑過來,很用力的打了我的頭一下。

「黑,你昨天晚上怎麼沒接我電話?」

「靠!」我哀嚎一聲,「很痛耶!」

「昨天為甚麼不接我電話?今天小凱說放學要去打球,跟不跟?」

「可是...」我想起和劉志節的約定,「我和別人有約耶...」

「我看你是怕輸給我吧!」

臭小子,不曉得我籃球可是強的很,居然敢找我單挑?

「去就去嘛!」我用力的一群捶在他身上,「你會後悔的!不發威把我當病貓嗎?」

「哎呀嘴巴都很會說啦!球場上才知道。」

「走阿!」

 

打完球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肚子因為飢餓唱起了合唱曲,讓我經過路邊的蚵仔麵線時真的差點忍不住衝過去。

累死了...我一邊揉揉我痠痛的腿抱怨,我應該是太久沒有那麼激烈的三對三廝殺了,感覺全身的肌肉和骨頭吵著要鬧分家,現在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家享用美味的晚餐。

「少年仔!」經過管理室的時候,管理員伯伯叫住我,「你透早走尬緊係勒趕啥啦?」

「喔...要遲到了嘛!」我說。

「掛號啦!來簽個名。」他說,「阿你今天怎麼自己下來?」

「嗄?」我愣了一下,「沒有阿!我和那個...那個先生一起下來的。」我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他姓甚麼。

「你自己下來的阿!」管理員伯伯笑,「少年人讀冊讀到憨眠喔?」

「有啦!你沒看到而已。」我接過掛號信,有點不高興,把筆和登記冊還給管理員伯伯,「我上去了。」

 

如果一個人被世界遺忘了,那他還有存在的價值嗎?

劉志節說的話在我腦海一直打轉,究竟是甚麼意思呢?但我卻不敢真的去思考這句話。我一邊想一邊推門踏入家裡,我想得太專心,差點就撞到鞋櫃。

「哥?」我妹的聲音突然出現,一把將我拉回現實。

「幹嘛啦!」心情就很煩了還來吵我。我沒好氣地回她。

「兇屁阿!」我妹的口氣也很不好,「媽問你進來為甚麼不理她,她叫你去晾衣服。」

「不爽晾啦!妳不是很閒不會自己去喔?」

「你幹嘛阿?我在幫忙做飯耶!不去就不去,莫名其妙耶發甚麼脾氣。」她很不爽地說,「根本有病。」

「心情就不好還來惹我...白目。」我忿忿不平地說道,本來就是她莫名其妙嘛!沒事幹嘛來找罪受,還怪我?

我從抽屜裡拿出日記翻開,開始把今天的事情寫上去,我媽找我麻煩就算了,現在就連我妹也要一起刁難我。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在我的日記本上寫了一個大大的髒話,但是卻似乎沒辦法讓我的心情好一點。

 

 

3.

班上的氣氛變了。

不,正確來說,是班上對我的態度變了。

 

今天我走進教室的時候,班上的同學們突然安靜下來,然後看看旁邊的同學,然後像是在暗示甚麼一樣,然後又繼續哄哄鬧鬧。

我到了我的位置,發現抽屜裡有一張紙條,我將它打開,忍不住怒火中燒。

「神經病。」

我怒視其他人,「誰寫的?有種出來阿!」

班上沒有人回答,只是看著我,我注意到其中幾個露出嘲諷的表情,其中一個,我想不用多說,就是他。

「是你對不對!」我指著坐在窗台邊翹著腳的熊哥,「你寫的對不對?」

「對。」他倒是很瀟灑的承認,從窗台跳下來,「我只是說出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你什麼意思?」我朝他走過去,把手裡的紙條揉爛,「你最好給我講清楚喔!」

其他同學看到我走過去,似乎察覺到不太妙,紛紛遠離我們兩個。

「甚麼意思?」熊哥語氣挑釁的微微上揚,「我們認為你有變得和劉志節一樣蠢的趨勢。」他還特別加重在蠢這個字上面,搞得我一把火快要從眼睛裡噴出來了,這個人真的是莫名其妙,「我們班兩個蠢蛋有點太多了......」

「我不是蠢蛋,你這個智障!」我大吼,他似乎也被刺激到了,把桌子用力的推倒。

「再講一次阿!」

「再講一次就再講一次阿!」我吼回去,「你他媽的智障阿?」

 

碰的一聲,我我的臉被狠狠的重擊,痛的幾乎要讓我昏過去,我整個人狠狠地撞在桌子上然後摔倒在地上,但我沒有時間遲疑,在他撲過來要補第二拳的時候,一腳用力踢向他的肚子,讓他痛的大叫,但他還是把我壓倒在地上,一直找機會想在我臉上補幾拳,我只能想辦法擋住他的手,就像是瘋子一樣...不!他根本就是瘋子!

「不要打了啦!」幾個女生在旁邊尖叫,有幾個人跑上來想要把我們拉開,但是又因為怕被波及而作罷,我瘋狂地大吼和掙扎,管他甚麼同學愛還是其他甚麼鬼的,我一點都不屑。

「你們這些瘋子!走著瞧阿!走著瞧阿!」

 

放學的時候,我踩著沉重的步伐,看來我已經被班上當成和劉志節一樣的蠢蛋了,我突然對他產生一股怨恨,都是他害我被同學排擠了,更衰的是我還被記了一隻大過,可是熊哥卻只被記了一支警告,原因是他很假惺惺地裝委屈說是我先挑釁他,那張紙條根本不是他寫的,然後又問全班同學是不是這樣,結果全班同學沒有一個反駁他,而老師就很笨的相信他說的話。我也不想反駁他們了,反正他們全部都是一群孬種,只會欺善怕惡,像這種人還需要多說甚麼呢?不要理他們專心過我自己的生活不就好了?那我何必熱臉去貼冷屁股?

 

回到家的時候,一輛大卡車停在門口,幾個工人來來回回出入大門。

「有人要搬進來喔?」我見管理員站在一旁,便走過去問。

「回來了喔!」管理員笑著說,「不是啦!是有人要搬走了!」

管理員看看四周,然後指著卡車旁一個中年婦女說,「就那個小姐阿!她今天要搬走了。」

我看著她,一股熟悉的感覺出現在心中,然後我忍不住大叫出來,「是她?!她不是住在我對面那個......」

「喔對阿!她住在你家對面。」管理員伯伯恍然想到,同時那個小姐也朝我們這裡走過來。

「謝謝喔!你那麼忙還讓你幫我。」那個小姐很客氣地向管理員道謝,看起來非常謙遜有禮。

「不會啦!」管理員揮揮手,「對了,你認識這個同學嗎?」管理員拍拍我的肩,「她住你家對面耶!」

那小姐看了我一會兒,然後突然想起甚麼似的,「喔~我記得我記得!」

我微微笑了笑以表示我的友善,雖然我也沒有見過她很多次,只知道他住在我家對面。

「妳一個單親媽媽帶著孩子搬家很辛苦耶...怎麼突然決定要搬?」管理員問她。

「哎呀!就我一個人和孩子住一間那麼大的房子總覺得有點空蕩蕩嘛!而且收入也不是很穩定,所以想說找一間比較便宜一點的公寓套房就夠了。」那女士這樣回答,然後她看著我,「你看起來滿聰明伶俐的嘛!要好好念書喔!」

「喔,好。」雖然我見過她的次數不多,但每一次見到她都覺得她是一個好人,但我卻一直不知道她是一個單親媽媽。

她當你鄰居那麼久了妳都沒發現嗎?我自己都覺得有點驚訝。

 

 

接下來幾天的課還是一樣,我要嘛就是在睡覺,要嘛就是在發呆,我心不在焉地亂翻著課本,最近班上很明顯在熊哥的脅迫之下,大家都刻意的遠離我,我也覺得很莫名其妙,為甚麼我會突然變成大家的攻擊目標,前陣子不是欺負別人欺負的很兇嗎?這幾天卻完全沒有紛亂讓我感到很奇怪。家裡的氣氛也還是沒有好轉,我和我爸媽、甚至我妹,除了早安晚安,還有吃飯的時間之外,幾乎都不太說話,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天讓我覺得很厭煩。就在此時,一張紙從我的課本夾頁中飄出來落在地上,我撿起來,是那天劉志節送我的......

「阿!」我忍不住大叫一聲,聲音大到全班突然陷入沉默,連老師也都轉過來盯著我。

「劉志節不見了!」我大叫,「他不見幾天了?」

我手指著劉志節的位置,他的位置上現在有書包、有課本、但是沒有人。

「劉志節...你認識他嗎?」我聽到旁邊那個女生小小聲地問前面的人,「劉志節阿!21號劉志節阿!你們都沒有發現他不見了嗎?」我氣極敗壞地問,不可能,我想。太誇張了。

「同學,請不要搗亂上課秩序。」老師說,「我還沒說下課。」

「有同學在你班上消失了?你還要上課?」我大吼,他媽的這世界怎麼回事?

「你說甚麼?」老師也生氣了,用力的把書本摔在地上,「再說一次試看看!」

「劉志節!」我指著他的位置,「劉志節不見了!」

我很憤怒,難道一個學生從他的班上消失了,居然還可以視若無睹嗎?他這樣還算是一個老師嗎?

「喂喂好了啦!」子豪連忙跑到我旁邊,「你在幹嘛啦!」

「劉志節。」我很努力控制自己的怒氣,「他真的不見了,你們沒人關心嗎?」

「劉志節到底是誰啦?」子豪有點著急,一臉緊張,好像我對他瘋言瘋語一樣,「你幹嘛一直叫這個名字?」

 

我像是凍結般的震在原地,甚麼?他們在說甚麼?為甚麼他們都用這種表情看著我?

「劉志節!劉志節!」我絕望地大喊,我突然意識到發生了甚麼事,雖然我覺得很扯,「我們班的劉志節!」

「同學!」老師大吼一聲,「我們班沒有劉志節這個人!」

這句話重重撞擊在我的身上,我不相信...這太扯了,這是整人節目嗎?

我衝上台,一把搶過放在旁邊的點名簿,「劉志節阿!劉志....」我再也說不下去,戰慄感充滿全身,20號同學的下面....沒有人。

 

沒有人。

 

我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同學?同學?」老師有點擔心的靠近我,「你還好嗎?要不要去保健室...?」

「保健室!」我大喊,全班同學都嚇了一大跳。沒錯!保健室,他一定在那裏!這一定是甚麼該死的整人節目!

我沒有時間在這裡耗了,我環視全班,然後目光落在劉志節的位置,我下了一個決定。

我衝下台去,一把背起劉志節的書包,然後衝出教室,無視老師在後面的怒吼。

他媽的這世界一定是瘋了。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保健室,希望可以看到劉志節,但是辦公室裡半個人影都沒有,桌上堆滿了散亂的文件,橘紅色的晚霞斜射進屋子,傍晚的風兒調皮地溜進半掩的窗子,把一張張紙捲到空中,輕輕落在地上所發出的沙沙聲,卻讓我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他不在...」我喃喃自語,「他不在這裡...」

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我察覺到有什麼奇怪的事情正在發生,我認識的人居然這樣消失了!

回家吧!我安慰自己,家裡是最安全的。

 

 

我幾乎是用跑百米的速度回家,急急忙忙上樓時,我心裡的恐懼又更加深了一些。

「你是誰!」我剛開門,一陣尖叫從廚房裡傳出來,嚇了我一大跳。

我媽站在廚房口,手裡拿著菜刀,臉色非常緊張地緊盯著我,朝著我慢慢地走過來。我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這是怎麼回事?我媽為甚麼要拿著菜刀對著我?我又做錯了甚麼嗎?我今天沒有晚回家阿?

「媽?妳幹嘛啦!」

「不要過來!」我媽尖叫,「快點出來啦有人闖進我們家!」

「媽?怎麼了你為甚麼要.......」我妹從房間裡跑出來,然後看到我也愣住了,「你....你是誰?你怎麼有我家的鑰匙?」

「我...我...」我一時之間居然回答不出來,我完全無法理解現在是甚麼狀況。

「妳們幹嘛啦!」我有點慌張,「妳們不要鬧我啦!」

「妹妹,去...去通知管理員報警。」我媽顫抖著聲音說,「我看著他!」

天阿!這世界怎麼回事?我妹居然就慢慢地朝電話那邊退過去,兩個人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空氣中充滿緊繃的感覺讓我好難受,我不曉得怎麼回事,我真的慌了...為甚麼?為甚麼她們的眼神裡充滿恐懼和不安?為甚麼他們看起來...好像不認識我了?

「媽!我是你兒子阿!」我著急地大喊,「老妹!我是你哥阿!拜託妳們不要鬧了啦!」

「你... 你到底想幹嘛?」我媽....不!她已經不是我媽了!因為我現在不是她的兒子了...

「管理員先生!」我妹對著電話說,「有人闖入我們家!請你趕快報警然後上來救我們!」

「妳不要亂說!」我一著急,連忙想要向前把電話從她手上搶走。我妹和我媽一起尖叫,然後我媽將手上的菜刀用力劈到餐桌上,雖然我知道她是不知所措之下做出的舉動,但還是嚇得心臟瞬間停了好幾秒,我連忙跪在地上、雙手舉高投降。

「不要激動!不要激動!」我幾乎是哭喪著亂喊,「我...我不是...」

「管理員呢!」我媽用高分貝的嗓音大吼,她似乎已經到達理智邊緣了,「管理員為甚麼還不上來!」

 

然後緊接著下一秒,管理員就出現在我後方。

「怎麼了?誰闖進......」他話沒說完,看到屋內的景況硬是把話吞了回去,他先看看我,再看看我媽和我妹,然後再看看桌上的菜刀,露出一臉疑惑。

「你!」我媽很生氣地指著管理員,「你是怎麼搞的!為甚麼讓一個陌生人闖進來!還有為甚麼他會有我們家的鑰匙?」

「太太,妳不要激動...這一定是有甚麼誤會!」他也被搞糊塗了,「他是你兒......」

「我沒有兒子!我沒有兒子!」這句話深深的震撼了我,震碎了我的心,就像把我推進一個永無止境的黑洞裡一樣......

沒錯。

她不記得我了。

「你再不滾出去,我就....我就....」我媽鬼吼鬼叫,伸手要再去拿那把菜刀。

我沒辦法思考,我看到刀,想要跑,但是我的腳完全不聽我使喚...我像失了魂一樣跪在地上...誰能告訴我,怎麼回事?

管理員見情勢不對,連忙上前把我一把拉起,「為甚麼要拉我!這是我的家!是我的家!.」

我絕望地大喊,管理員架住我的手勒的我好痛,但再怎麼樣也比不上,心裡瓦解成碎片的痛楚。

 

4.

我不太記得最後發生甚麼事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我不曉得為甚麼我突然會從家裡被趕出來,我不知道已經那麼晚了,為甚麼我還在街上遊蕩。

「我要冷靜...要冷靜...」我不停地告訴自己,但是很明顯沒有用。冰涼的飲料從我的喉間滑過,總算讓我的神智恢復了一些,我一口氣灌完,然後一個拋物線,飲料罐瀟灑地落入路邊的垃圾桶。

 

我看看四周,天色已經很晚了,看來我應該在外面遊蕩了很久。

「一個人的冷漠能孤立一個人,一群人的冷漠能摧毀一個人,那一個社會的冷漠呢?」剛剛出來前管理員對我說的那句話又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我試著去回憶整件事情,現在消失的人...就是那個劉志節...還有從家人的眼中消失的我。怎麼回事?劉志節...從以前就是被排擠的,在班上他永遠都會不小心被忽略,他的存在感太過薄弱,以至於沒有人在乎班上有一位這樣的同學,我自己也覺得他是個怪人...是了!就是他被熊哥欺負地很兇的那天,當老師問到班上有沒有人看到經過的時候,沒有人----包括我,都沒有為他站出來講話。我們的冷漠,班級的冷漠,強迫我忽略他好像有朝我投射求助眼光的可能,如果一個人不被他所在乎的人在乎,那他還有生存的意義嗎?

 

突然想通一件恐怖的事實讓我全身打顫,我突然明白了為甚麼劉志節會消失了,他從大家的記憶中被抹除了,而最後連他自己也因為這樣從這個世界上被抹除了。我突然了解到這件事情多麼的嚴重,我想起前幾天因為一時衝動對我媽媽吼出的那句話..."我一點都不想當妳的兒子"

「幹!」這不是罵別人,而是罵我自己。

我突然明白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了。

不...不能這樣,我心裡著急的想,我會消失嗎?像劉志節一樣消失嗎?

我必須做些甚麼。我告訴自己,我必須要找一個能證明我自己存在的東西,證明自己存在這世界上的的東西,我必須要做些甚麼才行,我不能夠就這樣消失,絕對不行...

我立刻朝家裡跑回去,直接衝到電梯前面像發了狂似的按著上樓鍵,不管管理員伯伯在後面的叫聲,他媽的真該死電梯就是一直停在頂樓不下來,我馬上放棄轉而奔上旁邊的樓梯,也沒有想到自己住在幾樓,就這樣發了狂似地奔上樓。樓梯間一盞微弱的光線,像是一道快要消失的希望,這樓梯間的黑暗幾乎快要把我吞沒,我覺得我的腳步越來越踉蹌,我大口大口的喘氣,但我卻強迫自己動,因為我不知道,我甚麼時候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我衝出樓梯間,從我的口袋中粗暴地掏出鑰匙,顫抖著插入鑰匙孔,我知道現在已經很晚了,他們應該都睡了,我也顧不了我是否會吵到他們,更顧不得我是否會被發現然後被趕出去,甚麼東西能證明我的存在?一個東西閃過我的腦海----我的日記。

我從來沒有回家回的那麼害怕,真是好笑,沒想到我居然落的今天這般的下場。鑰匙喀啦一聲轉動,我慢慢的推開門,一切都很安靜,客廳只點著一盞小燈,我繞過沙發,看到餐桌上那個深深的刀痕,我的心突然緊緊地揪了一下,那個痕跡就是我傷害我家人的心的證明,不會消失,就會在哪裡很久很久,可能久到爸媽老了、可能久到妹妹長大結婚了....我看著那個凹痕,出神了好幾秒。

 

我強迫自己把視線從那個凹痕上移開,我必須要拿到那本日記,我輕輕把我的房門打開,然後小心翼翼地關上門,房間瞬間被籠罩在黑暗之中,我打開了燈,讓光線趨走黑暗。我拿出我的日記,著急地翻開,一頁一頁,讀著所有我之前寫過的東西,一字一字、一句一句的看著。不曉得為甚麼,我像是中了咒一樣,我全身不自主地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絕望。從我的日記裡,我看到很多過去的事情,包括當初沒有考上理想學校的心情、同學惡整我的過程還有一大堆事情,也有些事情我記不起來是甚麼了,譬如我居然有幾天寫了我和一個男的一起搭電梯的事情。

 

我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相框上,我嚇了一大跳,去年全家去東京旅遊的照片上,本來屬於我的位置不見了,像是被抹除一樣、令人窒息的空白。

顧不得可能會吵醒其他人,我翻箱倒櫃地拿出相簿,我真希望我沒有翻開......小時候所有屬於我的照片都消失了,我注意到有一張照片,我的臉正慢慢的越來越淡,恐懼爬上我的全身,顫抖著雙手,我摸著自己的臉,可能是幻覺、或事實。

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我問自己,你究竟在這個世界上有甚麼用?

 

終於,我翻到空白的一頁,突然一股衝動出現,有個聲音叫我該寫些甚麼在上面,把這陣子發生的事情,把真正的我、寫進去。我知道,我終究會消失的,因為對別人來說,我已經不曾存在。我瞥向被我塞進口袋裡那張劉志節送我的畫,我笑了,笑的無奈且絕望,有時候認命之後會比較好過。

於是我動筆。

 

 

 

九月二十日

我們都是看不見的,因為我們不曾存在。

我不知 我還有多少時間,但我知道我終究會消失的......

這本日記如 你撿到了,你也不會記得我 誰。沒關係,但我一定要給你一 忠 ,去珍  身邊每一個人...

不要等到  才後悔,因為如果 不存   任何  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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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inchen19914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