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 我願為你兩肋插刀
「哈啊――」廖奇桓打了個大哈欠，眼角還逼出了些目油。
「我說你啊，昨晚是又搞幾個男人啊，那麼累。」
「唉，別提了，我碰到一個怪咖。」廖奇桓揮揮手，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
這是他常常光臨的一家早午餐店，因為晚上忙工作到很晚，他的生理時鐘和一般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太一樣，經常接近中午才百般不情願地從床上爬起來，有時候一睡就超過午餐時間，像今天他睜開眼睛時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所以公寓附近的這家早午餐店，就成了他一次解決兩餐的選擇。
店內客人不多，他附近的客人總有意無意地向他投射打量的眼光。他頂著一頭亂糟糟如鳥窩的頭髮，一身灰色棉質的家居服，只在外頭套了件羽絨衣，一下子用手撐住萬斤重的腦袋，一下子整個人趴臥在桌上，完全就是會被長輩教訓「坐沒坐相」的那種死小孩。
然而，大部分顧客經過時都會瞧上一眼的原因，並不是邋遢的廖奇桓，而是坐在他對面的女子。她留著一頭五顏六色――是的，真的是五顏六色的頭髮，藍的、綠的、紫的、金的髮束混在一起，令人不禁懷疑她是否一口氣把髮廊裡所有的染劑全都倒在頭上，接近頭皮的地方還因新生髮帶有點黑色，整頭乍看之下，活像把雞毛毯子，再加上她穿了一件黑色細肩帶上衣，夏天穿是沒問題，但當每個人都把自己包緊緊時，就很突兀了。
「那個……我說Vicky，妳不冷嗎，我看妳都覺得冷了。」廖奇桓咕噥幾聲。
「還好吧，這樣就冷也太小看老娘了。」Vicky大笑幾聲，她常說自己天生就有不怕冷的體質，從小到大碰到冬天，短袖、短裙照穿不誤，就算什麼十年最強寒流來襲，她也一件薄外套在外頭跑跳，與街上行人的大衣、手套、毛帽形成強烈對比。
「算了算了，妳這個女魔頭。」
「誰女魔頭啊，你才是小變態。」
「妳才是瘋子勒。」
「你才是小淫娃勒。」
兩人總是如此，一見面就鬥嘴鬥個沒完。廖奇桓和Vicky是大學同學，打從廖奇桓見到Vicky的第一天開始，她就是個特立獨行的人，從來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加上強勢辛辣的為人處事風格，令她在同儕間評價兩極，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因為她有一種獨特的風味。
舉例來說，她在大學第一次社團迎新時，就因為團康活動的設計一團亂，直接老大不爽地當著眾人的面大肆批評一番，又在試膽活動中不停地抱怨一點都不可怕，直接當著關主的面叫出扮鬼學長的本名，毫無疑問，一次活動就惹毛半數以上的社員，後來她覺得無趣，索性退出社團，但這嗆辣的個性絲毫未減半分。
至於兩人會結識，倒也是Vicky愛打抱不平的雞婆個性，當時他們共同修了一堂通識課，某次上課談論到同志婚姻的議題，有個男同學站起來，大肆宣揚「婚姻就是一男一女的結合」、「同性戀是不正常的，為他們修改法律更是不正常」等類似的立場，突然一個女學生猛然從座位站起來，一隻手指著他破口大罵：「欸，你講什麼鬼話！同性戀礙到你是不是啊！你這種想法才不正常吧！」
全班猛然回頭看著這個不知哪來的女同學，廖奇桓也是其中的一個。面對Vicky的挑戰，男同學也不甘示弱，兩個人就這樣大吵起來，講台上的老師有些不知所措，連連想打圓場，殊不知已經火力全開的戰車是無法輕易停下的，廖奇桓更暗自驚嘆她的嗆辣敢言。
「欸那個！」廖奇桓抬頭，看到那個女同學的手指直直地朝他的方向指來，他錯愕了一下，一臉茫然，轉過頭看了後面座位的同學一眼。
「我說你啦！不用轉頭就是你！」那女同學更加明確地點名。
「呃……我嗎？」
「就是你！」女同學用高分貝的嗓音說著，「你說啊，同性戀哪裡不正常？」
「啊……蛤？」
「你跟這個人講，同性戀不正常嗎？」
廖奇桓完全莫名其妙，不知道為什麼會被CUE到，這時全班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讓他手足無措。此時，男同學也加入爭奪行列，連連問他同性戀哪裡正常，他瞬時覺得自己像是連續劇裡劈腿被抓到的丈夫，面對小三和正宮「究竟比較愛誰」的逼問，他甚至覺得下一秒女同學就會去甩男同學一巴掌。
「呃……同性戀很正常啊…」
「看吧！」
話都還沒說完，女同學就直接打斷他的話，然後繼續與男同學唇槍舌戰，最後眼看情況快要失控，老師只好連忙宣布下課，男同學似乎知道今天踢到大鐵板，連忙收拾課本逃出教室，她則一臉得意地看著男同學夾著尾巴逃跑。
正當廖奇桓整理桌上的東西時，女同學走到他旁邊。
「欸那個，剛剛謝謝你啊，有點不好意思，我情緒激動的時候都會這樣啦。」
「你一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吧……」
「你說什麼？」
「啊沒事啦！」廖奇桓尷尬地笑了笑，「那個…我待會還有事……所以…」
「我叫秦娜，大家都叫我娜姐，但我比較喜歡別人叫我Vicky。」她朝廖奇桓伸出右手，露出燦爛的笑容，問道：「你呢？」
「廖奇桓。」
自此以後，兩人就成了好朋友，直到現在畢業好幾年了，Vicky在一家小餐館工作，兩人還是經常相約吃飯，廖奇桓自然成了Vicky的垃圾桶，每次見面總得聽上幾個小時她工作上的各種苦水，而Vicky則盡責地叨念他的服裝、他的作息、他的工作。
「我跟你講過了，像這種沒事會獻殷勤的男人喔沒一個好東西。我告訴你啦，他們要不就是看上你的床上功夫，要不就是想看你單純，想從你這裡阿多撈點好處。你不是說嗎，他還跟蹤你啊！這都要報警啦，還對他客氣什麼？要是老娘我啊，肯定就直接狠踢他下體，然後把他送到警局，你這個人啊就是太懦弱，跟你說……」
「好好好！」廖奇桓終於受不了打斷Vicky的碎念，「娘娘您就行行好，小弟我昨晚幾乎沒什麼睡，拜託您就少念點吧，我耳朵快被你震壞啦！」剛好此時服務生送上兩人的餐點，令廖奇桓萬分慶幸接下來有食物可以多少堵住她的嘴，好讓他喘口氣。
「欸，認真的，如果那男的真的又來找你麻煩，你就打電話給我，我幫你解決。」
「解決？妳沒把他大卸八塊我就阿彌陀佛了，還解決？」廖奇桓邊大笑邊把熱狗塞進嘴裡。
「憑我們多年的交情，你還不信任老娘嗎？」
「我信任妳啊，但我不信任我自己。」
「什麼意思？」
廖奇桓喝了一口柳橙汁，緩緩地說：「我覺得我沒辦法阻止妳把對方大卸八塊。」剛說完這句，Vicky毫不留情地朝他的頭打下去，差點沒害他把嘴裡的柳橙汁噴出來。話鋒一轉，Vicky開始關心起廖奇桓的感情狀況。
「親愛的，你和那麼多男人上過床，都沒一個讓你覺得可能可以繼續發展的嗎？」Vicky邊說邊切著他盤中的烤肋排，只不過力道大了些，刀叉和盤子刮出陣陣聲響，讓廖奇桓一陣悚然，懷疑待會被送進嘴裡的就會是一塊餐盤碎片了。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和客人談感情的。」廖奇桓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顯然這個問題已經被問過不只一次，「我就是服務業好嗎，跟妳一樣，妳會端菜給客人的時候順便摸一下他的手，然後說：『客人，你好帥喔，可以跟妳認識一下交個朋友，最好可以繼續發展下去喔』類似這樣的話嗎？而且如果真的是天菜，想和他上床的排隊排不完啊，哪需要花錢買。」
「難道你都不想交個男朋友穩定下來嗎？上次介紹給你的你就不喜歡，老娘我可是非常擔心你銷不出去啊。」Vicky邊說邊順手把叉子伸到對面的盤子裡叉了顆花椰菜送進嘴裡，「我們店裡最近來了個男生，好像還在念大學吧，長得倒是不錯，就是年紀小了點，而且憑老娘的雷達我敢說八成機會是圈內，還是下次你來店裡我介紹他給你認識啊。」
「妳又不是同志，裝什麼雷達，又用不到，很浪費耶。」
Vicky從小到大總因為較酷的打扮和個性，總被認為是個T，念書時身邊總不乏學妹的仰慕，但她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異性戀，對電視上的猛男帥哥總毫不吝嗇對他們的「肉體」品頭論足一番，幾個月前還和同店的店員搭上，兩人也不低調，大方閃愛。話雖如此，但她卻有個比多數同志都還準的雷達，而且屢試不爽，若被問到怎麼分辨，她總說是「直覺」，也沒什麼道理。
更恐怖的倒不是那奇準無比的雷達，而是她實事求是的精神：如果她判斷某人是gay，一定會採取進一步的行動好證明自己的判斷正確，例如旁敲側擊地試探、和他討論相關議題來抓出蛛絲馬跡、甚至直接擺明了問，然後根據對方回應推斷。廖奇桓常調侃她根本就該去徵信社工作，不過她總開玩笑說這招只適用同志，若做同志捉姦這行倒可以考慮考慮。
「況且我現在也不適合談戀愛吧。」廖奇桓輕嘆口氣，「有哪個人可以接受自己的男友每天晚上去搞別的男人，而且這樣只能白天的時候做，晚上要上班，很慘耶。」這番話說得好像有那麼點道理，令Vicky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麼說法回應，廖奇桓把握天賜良機，「所以就別問了。」
「你知道的，我從來就不反對你做這行。」Vicky看來還沒有要放棄的意思，「但畢竟這行風險很高――你知道我的意思，如果有更好的工作何不試看看？這樣你也不用每天日夜顛倒。你那麼聰明，又還年輕，不怕找不到工作吧？像之前懷懿幫你找的那個就……」
「匡啷――」廖奇桓突然放下刀叉，和盤子撞擊發出一聲清脆地響聲，臉色大變，「妳為什麼又提到那個人？」他質問。
「嗯……對不起。」Vicky驚覺自己說錯話，聲音突然變得細如蚊子，面對廖奇桓嚴厲且咄咄逼人的注視，她微微別過頭去，不敢直視。
廖奇桓並不是個容易翻臉的人，和Vicky間更是百無禁忌，唯有這個名字是萬萬不能提的，每次只要不小心脫口而出，他翻臉肯定比翻書快，怒目而視已經是因為和Vicky有深厚交情，其他人若提到，他可就直接甩頭就走。Vicky當然知道他的地雷，她只是不小心。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廖奇桓側頭望向玻璃窗外頭來往的行人，嘴裡咬著吸管，左手撐著頭，另一隻手在桌上輕輕敲著規律的節奏，而Vicky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撥弄盤中的一塊磨菇片，默默地吃著碗裡的食物。
「不好意思，要幫你門整理一下嗎？」服務生走到桌邊，打破了沉默。
「我去廁所一下。」廖奇桓猛然站起，大步離開位置，令Vicky和服務生有些尷尬。
「呃……這個幫我收一下。」
「喔好的！」
過了幾分鐘，廖奇桓終於回到位置上。
「親愛的，你…你還好嗎？」
「沒事了。」廖奇桓淡淡地說，「我有點反應過度。」
「好。」
「吃飽了嗎？陪我去走走吧？」廖奇桓微微笑道。
兩人走出店外，討論著接著要去哪裡續攤。此時，廖奇桓似乎瞥到了什麼，大叫一聲。
「啊！那個！那個！」他手指著馬路對面，激動地大喊。
「什麼？發生什麼事？」Vicky東張西望，一頭霧水，「你看到什麼？」
「那個變態！昨天跟蹤我的那個變態！」
「什麼？真的假的！在哪裡！」然而，當廖奇桓再望向對街時，卻沒看到任何相像的影子。
「欸欸到底在哪裡啊？我沒看到？」Vicky拍了一下他的肩，廖奇桓也不確定是否只是他的疑心病，但隱隱約約某種預感告訴他就是那個男人。天啊，難道我真的要過這種提心吊膽的生活嗎？想到這裡，他大嘆了口氣，雖然這也不是沒發生過，但這次看起來難搞多了。
「Vicky，我有點累了，想回家休息。」
「喔……好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就在轉角而已，你忙你的吧！」廖奇桓朝她揮揮手，轉頭回家。
過了幾天，我收到了一個包裹，裡頭放著一罐防狼噴霧和雙截棍，還有一張字條：
「老娘罩你，要什麼武器我都有。」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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